【政斯】章台怨
注：ooc预警 烂尾预警 私心tag
题记出自余光中《绝色》引用时有改动
改编自知乎文章《长门怨》
看到最后有惊喜（大声）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地卧于我怀中，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题记
地府
嬴政正凝望着章台宫的烛火，他已经忘记听闻李斯是这样的死法时作何感想，当初刚得知沙丘之事，他就盼着这一天，可真正看到了那人受尽折辱，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他一直都想问问他为什么，他给他的还不够多么？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还有夜夜不为人知的章台宫中的温柔。
他何以那样做？
——锲子
月影融融，槐花香混着月色在空中弥漫，满地秋色，落满路途。
「今夜月光轻柔，也不知阳间已是何时了。」嬴政望着一轮月色，月光照孤影，终究也不过伶仃一身，踽踽独行。
「回陛下……已是汉高帝元年了。」一旁的寺人提着灯，轻声答道。
刘邦称帝，汉承秦制，倒是让嬴政心里多少有点慰藉，也让他对秦未能延续千代万代的执念淡去几分。
当初李斯下来，嬴政并未对他说过其他，只一句淡淡的功过可抵，便算为上一世画上一个潦草的结尾。
可后来看着那人一脸沉痛的模样，看着那人小心翼翼与他的相处时，心中怎会毫无波澜。都道帝王本该无情，可三十年的感情是那样铭心刻骨，即便如今的情中藏了些许恨，怎会将爱抹去哪怕一丝呢？
嬴政让他如当初般伴他左右，李斯只道遵命。只是……那些曾经逾越之行再也未有过，他们心照不宣地避免独处，终究是有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这一日，满月。
朦胧的月影下，嬴政蹙眉望着雪梅，他不合时宜想起邯郸，想起那年风雪故人，不禁感慨万千。一时兴起，便差了寺人去请太子丹来小聚。
往昔恩怨随风散去，姬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两人寒暄一番，几坛酒过后，脸色都渐显红晕。
「当初你入秦为质，处处与朕针锋相对，又恨朕负了昔日之谊，何其悲也！」嬴政借着酒劲，拍着桌子：「却不知，朕也是……身不由己。」
「陛下九五之尊……」姬丹重重呼出一口气「我自以为邯郸时与陛下私交甚笃，可回秦之后，有多少新人在侧，恐怕陛下自己都数不清！」
嬴政饮下一觞，苦笑道「……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今日我偏偏要说说陛下不愿说的那位，不过追名逐利之徒，纵然身上有几分才学，最终不还是……」
「够了！」嬴政狠狠瞪着他，沉默半晌，又饮下一觞。
寺人听着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太子丹这一张嘴可太不饶人了，若是真把皇帝彻底惹怒，怕是他哭都来不及，赶紧扯着他往外劝:「太子，太子，外头公子非接你来了，快回家罢。」
「他来接我我就走啊，当我是什么人了？」酒壮怂人胆，姬丹甩着手不肯挪步。
韩非在门外看着姬丹越说越放肆，进去便强拽着把姬丹拉走：「有什么话，回去再讲。」
嬴政身边的内侍眼见皇帝今夜大约要喝醉，自然早就去请了李斯来，李斯到时，他们刚刚吵起来，好巧不巧，倒是将姬丹的话几乎全听了去。
李斯看着这一屋子的乱象哭笑不得，眼瞅皇帝见姬丹走了还不肯罢休，踉跄着就要追他回来辩个输赢，忙地上前去扶住了他:「陛下，您喝多了，臣扶您回去歇着罢。」
君王眨巴眨巴眼，认出了他，口齿不清地解释:「你听我说，刚才他说的那些什么新人旧人的，根本是胡诌……」
「是是是，臣知道了，都是他的不是。」
李斯好笑地哄着他，好容易哄他去内殿安歇下，才要去给他打水来洗漱，不提防衣袖被他牵扯住。
回眸处，却看他如黑曜石般的双眼紧紧盯住了他：「你不要走。」
李斯无奈:「臣不是要走，打水来给陛下洗洗脸罢。」
「不要走！」嬴政不理，只是一味拉扯住他：「同朕说说话罢。」
嗯，要他说什么呢?
李斯离不开身，又见他醉得厉害，只得侧身坐在榻前:「陛下想听臣说什么？」
是啊，他想听什么呢?
自己走后的那两年，他知他受了不少委屈，地府这些日子，他也知他过的不顺意。
可李斯都不曾说过。
而今……而今他还想知道……
「当年……你不痛吗？」
他长长的睫翼轻轻颤动着，一如那深处无人可知的心弦。
李斯不料他想听的是这个，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放在膝上的手臂不由微弯，十指慢慢蜷缩成团。
「自然是痛的……」他语轻得几乎不可闻。
因惧弃法用儒，狠心变更他临终遗诏时，怎会不痛？狱中慨然上书，回望携手走过的岁月时，怎会不痛？十数轮酷刑后，遍体鳞伤始终不愿松口，怎会不痛？离世之际，所见帝国明月欲将西沉，怎会不痛？
那痛深入骨髓，几乎要痛得魂飞魄散。
嬴政牵扯着他衣袖的手也不由得一缩。
从前他怪他心狠，连他的遗命，他们的孩子都可以拿来算计，可在得知他是如何离世的那一刻，他却又觉得心惊。
倘若……倘若当初他随韩非一块去了，从此宫廷庙堂再不见他的身影，他还会怨他吗?还会在地府中对他这样冷吗？
他微微合眼，深知那个答案，他不敢想象，若没了他啊……没了他，他一个人守着这江山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旦思及过往，总不得不触到那旧伤，李斯心痛难忍，悄然将眼角细痕抹去，再次站起了身来道:「陛下，还是容臣打了水来再说罢。]
「不要！」
嬴政此时根本不愿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一见他动身，忙坐起来拽了一把，不意用了太多力气，登时便将瘦弱的李斯拽倒在榻上。
他半支起身子，看着身下他惶然无措的脸颊，轻柔抚了一抚，才轻声问:「既然决定与那人合谋，为何又与他翻脸，狱中明知结局已定，为何……还要强撑……」
李斯怔住，他也不想这样，只当是自己应得的报应，若是轻易认了这谋反的罪名……只怕他会再也不愿意看到他了……
「因为不想让陛下更失望，」他红了眼眶，双手颤颤抵着他的胸膛，「沙丘，臣原是瞒着的，可后来……后来似乎传出了什么，他们派人打探，臣……臣怕他们要用这事做文章，又惧因此动摇大秦根基，更害怕……陛下再也不愿见臣了，臣实在没法……」
群臣疑心已起，六国旧贵族士人各怀鬼胎。天下些许动荡，若依旧是他们主政本不足为虑，可恰逢新帝初立，赵高弄权日盛，眼看着嬴政与自己三十年的辛劳化作流沙，怎能不拼死谏言？
更何况，他还有不能言说的忧虑。
自己做皇帝远比扶持一个终会长大的傀儡方便，更何况，赵高已经扶持过一个皇帝了，若是他想更进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这个傀儡的存在，这样焦灼局面的形成，他难辞其咎。
天知道他在狱中的每一个夜里是如何的蚀心腐骨，可酷刑的痛远比不得他想到有朝一日地府相见被他厌恶的痛，他宁愿魂魄散尽也不愿他恨他。
泪如断了线的玲珠，从眼角一直滑落下去。
李斯还来不及擦，忽而有泪落入眼里，不是他的……
李斯眨了眨眼，却看上方的君王亦是流满面: 「朕……亦是心痛」
他的确失去了很多，而君王，却连他都差点失去了。
曾经的怨恨、不甘、怀疑，到此刻尽皆消灭，嬴政看着这个他最爱的人，亦是最爱他的人，忍不住低低俯首，轻轻吻上他冰凉的唇。
睫翼拂扫在他的面颊上，温柔而轻缓，李斯该推开他，因为这不合规矩。
可是……可是他实在太痛太难过了，那些年不能与外人道的苦与泪，唯有他知，唯有他才会懂。
这样深切的吻，这样热烈的感觉。自从昔年沙丘一别，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这样撕心裂肺的索取过。
一吻过后，嬴政倒是舒心，一把将他顺势拥入怀中。
待到李斯缓过神来，方觉不妥，四周看看，殿内已无旁人，唯见烛火昏黄，更漏声声。稍微抬头，屋外月色皎皎，照透小窗。
「陛下，陛下醉了……」
嬴政松了些力气，望着他瘦削的脸庞，缓缓道：「朕是生气，怨你，忍住不与你亲近……可朕……」他声音有些哽咽，仿佛不可言说的疼惜，杳杳经年的思念，都在今日倾泻出来：「朕想你了」
想你的每一个笑，每一滴泪，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你的每一篇大作，我都记在心里。
这样恳切的话，落到嬴政嘴边，便只剩下“想你”这样单薄的词汇，可有时候，那些没有说尽的想念，或许更有意义。
「朕最近日日都做梦，总会想起从前的日子。」
「初次见你，便是这样一个雪映红梅的日子，你褪去一身骄傲，对天下大势侃侃而谈，句句砸在朕心上，那时便认定了你。」
「嫪毐之乱，是你与朕步步谋划，雍城加冠，朕本欲教你暂避，可你偏偏不听话，跑来说要与我共生死。」
「至亲都离朕而去，可你说你一直都在……你助朕除权臣，收王权;平六国，同九州;排众议，置郡县;刻玺绶，建帝业。」
他们也这样走过了一生，可一生到底是什么呢？对丞相和皇帝来说是江山，是权力，是庙堂，是人心。而对李斯和嬴政而言，则是金碧辉煌的章台，是功勋彪炳的史册，是如画如诗的江山，亦是踽踽独行的月夜，是无人问津的艰辛，是千古难解的孤寂。
嬴政寻常总是沉默寡言，今日的一句句话却说得他心颤，他刚止住的泪情不自禁地涌出，片刻间脸上便布满了泪痕。他似乎明白嬴政今日到底要对他说些什么了，只是还不敢相信而已。
「休要再提往事，朕只要你在。」
李斯生平第一次哭的这样放肆，仿佛要将在沙丘在朝堂在狱中隐忍未流的泪和再见时不敢再流的泪统统在今日流出。嬴政伸出手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抚摸着他细碎的发丝，像是捧着世间唯一的珍宝。
当嬴政低头，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发现怀中人呼吸渐渐平稳，竟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嬴政抬眸，窗外是融融月色，寥寥星光，月影白雪交相辉映，一如昔年章台。
『而你带笑地卧于我怀中，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完
